在不同的環境,能讓自己脫離所熟悉依賴的事物,剩下的,只有神和自己。這會是相當美好的經驗。我深深相信,當存著願意的心,體認神創造的多元性,眼界就會被打開,心也會被更新。
護理是上帝讓人體驗生活的禮物
最初會選擇護理,是因為認知到喜歡和善於「與人接觸」是自己人格特質裡的一部份。但是,成為護士之後,才發覺「人」沒有我想像中的可愛,上帝的兒子究竟為什麼要為了「人」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呢?
酒精中毒的病人,明明就已經肝硬化了,卻還是吵著要喝酒!
我父親的X光片顯示支氣管已經擴張、心臟也肥大,但他還是離不開抽煙。直到做了氣切後,他再也沒辦法抽菸,從此,香煙才離開了他的食指和中指。
我在糖尿病門診擔任衛教師時,面對一個個診斷有糖尿病的長輩們,他們內心常常是暗自決定:「吃到死,贏過死沒吃!」我自己也貪嘴,因此覺得如果自己都做不到,那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呢?因此,我覺得自己不是很適合擔任衛教師這角色。
來到醫院接受治療的病人,大部分都已經生病有好一陣子了。他們會生病,也大部分跟生活習慣、或性格相關,但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。我在內科病房當護士的時候,覺得好無奈,醫院好像是一個人體修理廠,病人沒照顧好自己,當他們的身體壞掉就必須送進來維修,修好則再送出去!但是,有一些老病人,進出醫院好多次,而情況一次比一次更危急。我個人認為,在嬰兒室當護士最開心了,常常迎接的是嶄新的生命, 那麼清純,而沒有瑕疵!在內科病房裡,老的老,病的病!要成為一位內心滿有盼望的護理人員真是不容易啊!
雖然如此,我仍然要感謝護理的存在,因為成為護士,讓我更深刻地認識生命與人性。透過護理,也讓我走過世界許多的角落。
1998年7月 佤邦
我在中華神學院進修聖經碩士。暑假時,學校要求每一位學生要參與短期宣教工作,於是乎,我打電話到屏東基督教醫院的院牧室詢問:「您好,我是華神的神學生,我叫徐慧貞,我聽說佤邦的工作有需要人手。」「喔!是的,但是,在佤邦山上,我們已經有傳道人了!」「那,我本身也是護理人員。」「你是護士!那太好了,我們很需要有人盡快上去接手,你什麼時候可以出發?」
就這樣,這是我第一次深刻體會到,原來,「護理人員」比「傳道人」還要搶手。到山上的旅程,因為只有我ㄧ人孤身前往,因此在行前,院牧室特別仔細地叮嚀和交代我,抵達清萊機場之後,不需要東張西望,自然會有人過來跟我打招呼。他們也告訴我,如果沒有人接應,應該如何處理⋯。帶著一顆好奇,而忐忑不安的心,在曼谷轉機,抵達清萊之後,我在機場等待著。一眼放去,都是跟我一樣,背著行李的旅客,我心裡很好奇-對方如何能找到我呢?過沒多久,有一對手中抱著孩子的夫妻走過來問我:「您是從台灣來的徐小姐嗎?」我說:「是!」就這樣,我跟著上車,一路開到邊界⋯。出發前,院牧室交代不要多問話。所以,連對方是誰?我還是無法知道。
事先已經知道山上的物資非常缺乏,因此我就盡其所能地帶一堆食物,總共重三十七公斤。車到了山下,要開始走路、爬山,臨時找來的背工,看到那麼多東西後,懇求能夠再找一位背工。現在回想起來,我還是覺得非常地不好意思!
抵達目的地後,用竹子蓋成的宿舍和非常通風的醫院,就位於山谷裡,這就是我往後要居住和工作的地方。大廚房每天會提供兩餐,每餐有兩道菜—佛手瓜葉和茄子;炒南瓜、炒茄子、佛手瓜葉湯、茄子湯⋯,菜色就是這樣交替著。直到雨季來臨,山上的學生開始帶我去採竹筍,而鄰近村莊有殺牛⋯,我的伙食這才開始有了變化。(此次經驗,讓我深切體會到,台灣的每一道食物,都是人間美味啊!)
山上的原始生活,讓我深深體會生命與生活的原始,生命只是一口氣,沒有了呼吸,就等於是死亡,只要能夠活下來,就要感恩!物資那麼少,傳染病那麼多,死亡對山上的人來說,一點也不遙遠。
我還記得有一次,夜裡兩點時,學生來敲門:「老師!老師!」「什麼事?」「有一個小孩,嚴重貧血,需要輸血,老師,你的血型是哪一型?」「我是O型。」「那太好了,老師,您可以捐兩百西西的血嗎?」「喔!好啊!」
就這樣,我的血直接抽出來之後,放在特殊的捐血袋子裡,隨即又在點滴架上吊起來,輸給呼吸很喘的孩子。這孩子三歲多,看起來很蒼白,心跳一百二十幾下,呼吸三十下。捐完血後,我先去睡回籠覺。早上六點一起床,我就很想去看一下小孩,沒想到,他的床竟是空的!我問學生:「小孩呢?」學生指著外面那個又跑又叫的活潑小孩說:「老師,就是他啊!輸完血之後,他已經好多了。
老師,你的血真健康!」我的心裏,驚訝著:「真的嗎?那真的是我在夜裡所見到,奄奄一息的孩童嗎?」這是第一次,我為自己的紅血球感到驕傲!兩個月在山上的日子,我常常望著山頂上的雲,雲飄過去的速度很快。夜裡,我躺在蚊帳裡,可以看到星空。打雷的時候,雷聲在山谷裡迴盪,好像砲聲,打過來,又打過去。兩個月過去後,當我在泰國,進入大賣場時,看著比人還高的置物架,我心裡想著:「這些物資如果能運到山上那該有多好阿!」
2004年8月 中國四川
透過國際宣教機構(Medical Services International,MSI),我來到四川內陸。二十一世紀的中國,像是起飛的巨龍。中國沿海地區進步而繁榮,但是內地卻仍然貧窮和貧瘠,特別是少數民族,他們沒有機會接受現代文化的教育,因此,少有就業機會。我在青年中心時,配合體驗活動,與接觸學生。能跟中心的老師成為朋友,這也是我希望能做到的。在台灣,我接受用四律、三福來傳福音的訓練。但是到了中國內地,福音要活出來,而不是單用說的。
兩次不同地方的宣教讓我有不同的體驗。四川內陸山上的學生和老師都不容易信任人,他們也不會輕易地告訴別人內心的話,直到我要下山的前一天,他們才告訴我,他們的困擾⋯。對於在台灣長大的我,老實說,對中國實在是會有某種心結!我發現自己很難去愛他們。更何況,當你發現他們的生長環境,讓他們變的很不單純,(雖然當志工幫助少數民族,但財物有可能被竊。)
但是,漸漸地,神開了我的眼界,去年我在洛杉磯認識了一些中國人,他們都是相當優秀的中國人。我看到他們全然的委身,和對神的認真。
2005年1月 馬拉威
我在馬拉威待了一年半,在台灣醫療團裡生活,醫療團四圍是高高的牆。醫療團裡雖有無線網路,但這牆裡牆外,卻是兩個世界。
我主要是負責醫療團跟醫院護理部之間的協調,以及傳統助產士的訓練和訪視。姆祖祖醫院(MUZUZU HOSPITAL)是2000年台灣政府捐贈給馬拉威政府的,此外也應當地的需要,有一組醫療人員派駐於此。
令人很難想像,姆祖祖醫院除了物資缺乏之外,最讓人頭疼的問題就是馬桶堵塞。馬拉威人習慣將廁所蓋在戶外,離住家十幾公尺遠,深達五、六公尺。我使用過很多次馬拉威的傳統廁所,可能因為天氣乾燥,所以都沒有異味。病人住進醫院,因為沒用過所謂的現代馬桶,因此會將石頭、樹枝⋯等物塞進廁所的馬桶裡。
我負責傳統助產士的訓練課程計畫和訪視工作(與當地護理督導一起配合工作)。訪視時,一早出發,但回到醫療團時,大多已經是傍晚了。透過訪視,我更認識馬拉威的鄉村。我常常進到一些村落,村落裡沒有一個男人,只剩下女人和成群的孩童。村裡的男人,很可能是因為愛滋病而過世了,村裡有許多孤兒,多到來不及蓋足夠的孤兒院來撫養他們。因此,孤兒大多住在自己的部落,等待親屬供養。活著的人,往往比死去的人還辛苦。孩子還很小的時候,就要自己撿木材,或是到市場撿別人掉下來的玉米粒。他們沒有機會受教育,很容易為了食物,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身體,因此AIDS很快地又傳給了下一代。
訪視傳統助產士的家,讓我見識到許多能幹與節儉的婦女,她們殷勤耕作,認養孤兒,鼓勵孩子們接受教育。飢荒的時候,他們家的穀倉,還有玉米可以出售。烈日當空,他們站在自己的土地上辛勤耕耘,因而汗水滴落在泥土裡。他們運用我們所教技術來幫助社區的產婦生產。我很喜悅在馬拉威北部訓練傳統助產士的工作,因為,那是讓馬拉威人幫助自己同胞的一份工作,即使我已經離開,台灣和馬拉威也沒有邦交,但是,這些已經接受訓練的助產士,仍然持續在自己的社區,幫助自己的同胞。
英語是馬拉威的官方語言,在不同的文化環境中工作,語言溝通更顯得重要。我曾經因為不知道如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情緒,因而跟一起工作的當地督導有摩擦!因此我從非洲回來之後,一直進修英文。如果無法表達自己的想法和需求,那麼就會被牽著走,而無法主導工作,也沒有辦法讓一起工作的當地人認同我,進而成為朋友。
在馬拉威的日子,神讓我看見生命的不同面像,馬拉威助產士們雖然非常缺乏物資,但是卻非常樂意與人分享。窮人雖窮,但還會去照顧比他們更窮的孤兒和寡婦。「助人」是很不容易的。以前我總覺得,花時間、給金錢,那就夠了。但是,在非洲的需求那麼多,怎麼給得足夠呢?更何況,發現到許多物資都集中在既得利益者身上時,就要更謹慎評估。真正的需求到底是什麼?如果讓人養成依賴,認為只要伸手向他人要東西,卻不辛勤工作,那麼,反倒是「害人」而非助人了。
我常常為身為台灣人而感到驕傲,過去,宣教士來到台灣幫助我們,現在,我們已經可以出去幫助別人了。我思索,這是正確的助人模式,是要受支助者,能夠獨立,能夠接受教育,能夠進步,進而有餘力去成為助人者。
2009年4月
我在諾魯。我透過國合會(ICDF)來到諾魯。國合會每年會刊登台灣邦交國對志工的需求,而護理志工是一大需求。國合會提供訓練、幫志工預備旅費,也補助少量的生活津貼。
諾魯的官方語言也是英語,在醫院裡,我並沒有任何特別的職位,每星期一到五,我會到醫院的慢性病房工作(急性病防、產房三個病房,一個病房去一個月),台灣的護理教育很完善,不管是在知識、技術、護理照顧能力上的訓練,讓身為資深護理人員的我,在面對這裡疾病時,還是有最基本的觀念。我也會遇到,我在台灣從未見過的疾病;比如說血絲蟲、用蛆去治療傷口⋯。對我而言,最困難的部份,應該是如何跟當地的工作人員相處。諾魯國家醫院,像是台灣的地區醫院,有急診(急性病房)、開刀房、婦產科病房、慢性病防和門診。急性病防、產科病房和慢性病房的病床數都不超過二十床。
諾魯沒有設立醫護學校,因此,醫生都是來自不同的國家,(如:東加、緬甸、台灣、印度),護理人員大部分則是從斐濟受訓三年後回國服務。有些醫療人員是印度人,而藥局的主管是韓國人(負責全院採買和預算);在這裡工作,好像就在聯合國裡,真的,「this world becomes smaller」。英語是諾魯主要的溝通語言。在這裡語言能力不夠強,就很難向別人證明自己的專業。
同事們常常會消失不見,也有的人一來上班就開始睡覺。而我只是志工,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?忍氣吞聲嗎?當然不行!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喔,我已經很會用英文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受。我知道同事們很愛面子,所以,我都是私底下跟她們說。
最近我的退化性關節炎發作,每個同事看到我走路一跛一跛的,都會問我說:「JENNY,你怎麼了?」我都跟他們說:「喔!我工作太認真了!」重要的是要軟硬兼施,除了叫他們跟自己一起工作外,也要真誠關心他們。有許多同事的手腕上有割腕的痕跡,有的是自殺,有的是為抒發壓力或自傷。諾魯人不習慣訴苦,卻也不願面對問題,而每個人都有很多問題。(其實我們也一樣!)因此,我去看他們,希望可以關心他們。
從我的宿舍房間,往外望出去是深藍色的大海,海浪拍打著。我非常地驚奇,在這麼美麗的國家,這麼豐富的海洋資源,卻有著深深的悲哀...資源被少數政客佔有,諾魯人的下一代沒有機會可以接受好的教育。諾魯人慣大吃、喝甜的水(加糖和色素),全島中,老年人有百分之三十得糖尿病。還有其他,如:體重過重、不運動、糖尿病足部問題、截肢、洗腎、失明等併發症。年輕男性喜歡喝酒、騎快車、容易出車禍、既沒工作、又會打架。年輕女性則習慣抽菸,有些女性只想要有孩子,而不想要有老公。
我來這裡,每天都有人問:「為什麼你還單身?你沒有自己的孩子嗎?」
事實上,這裡有許多教會,有百分之六十幾的基督徒比率,但是,若是信仰只是生活的一部份,而非全部,那麼,生命的主權,仍然是在自己的手中。沒有全然對神的委身,所以,生活中痛苦的指數上升。
來到諾魯,神讓我看見,「信」一半的悲哀。部分諾魯人星期天去教會,但是,生活中,仍然以自我為中心。不看重婚姻!對性非常地開放,因此,很年輕就懷孕成為母親。事實上,從舊約到新約,神要祂的兒女,過著聖潔的生活。
預 備
我深深相信,有許多護理姐妹正在預備自己,希望有機會能夠出來宣教。除了專業和語言上的精進,跟神美好的關係也很重要。因為剛到一個新的環境,雖有蜜月期,但不久開始工作後,會遇到挫折,需要去克服!習慣了,開始喜歡了,卻是要說再見的時候。出來宣教的同時,也需要有一群人在為自己禱告,讓聖靈天天更新自己。在不同的環境,能讓自己脫離所熟悉依賴的事物,剩下的,只有神和自己。這會是相當美好的經驗。我深深相信,當存著願意的心,體認神創造的多元性,眼界就會被打開,心也會被更新。
感謝神!讓我有機會成為護理人員,更感謝神!讓我的生命,有機會藉著護理,體驗這個世界。
註1. 國合會為外交機構,全名為「財團法人國際合作發展基金會」網址:www.icdf.org.tw。